练笔堆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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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乔西]快乐落日

·《杜王町警署》后续,乔西撒/JD/仗露

 

01

 

电话在深夜响起,乔瑟夫清醒了两秒钟,然后翻过身,搂紧怀中温热的肉体。再也没有什么随时能把他从被窝里挖起来的紧急电话了,他已经不再是FBI的一员。

 

辞职以来的19个月里乔瑟夫什么也没做,除了混迹于酒吧和赌场。

走马灯一样换着男友或女友,变得非常容易坠入爱河。明天大概,也会在陌生的房间带着宿醉的头痛醒来,身旁是不记得名字的女人。

 

想要过一种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从离开意大利那天起,他已经试过太多方法——心理医生、处方药、辞职、酒精……全无作用。

转眼已经过去4年,那时的乔瑟夫刚从匡提科毕业,身负首次跨国任务,在热那亚遇见了那时的西撒。

然后他弄丢了自己的左手、对未来的一切美好设想,以及西撒。

失去的如此多,让他无法挥别往事,想必西撒也一样,困在过去的泥沼中无法超脱。

19个月,将近600天,每一天他都在等对方回应那通留言。

等待,落空,然后继续等待。

 

 

电话铃响了良久,转到自动答录:

“乔乔,迪亚波罗回来了……”

乔瑟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还活着,在英国……你那边也不安全,要小心。”

是西撒的声音。

 

乔瑟夫扑向话机,对方已经挂断,听筒里只留下忙音。

 

 

乔瑟夫把之前从乔纳森那里威逼利诱要来的号码打了十几遍,语音提示反复告诉他“你拨打的号码无法接通”。

他咬咬牙,只好从手机通讯录中翻到“帽子男”拨了过去。

 

“喂?”

电话里是少女的清脆嗓音,乔瑟夫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

“哟~ 徐伦酱!向你问好,美丽的小淑女~~~~”

“您稍等——老哥,有个满口不正经的家伙找你!”

 

那头换成了稳沉的男声,听起来略有一丝疑惑,“乔瑟夫警官?”

“什么警官,我早辞职了。”乔瑟夫自嘲地摇了摇头,“不然还需要特意找你打听消息?”

“你要打听什么?”

“意大利黑手党Passione,一直和你有长期贸易往来吧?”

“不错。而且你们FBI调查欧洲毒品网络把Passione搅得翻天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那时Passione的老板,迪亚波罗……现在在哪里?”

“迪亚波罗?他当时就死了,残党也被现任老板乔鲁诺·乔巴纳清洗得干干净净。”

“你确定吗?因为我从……可靠渠道得知他还活着。”

“可靠渠道?西撒?”

乔瑟夫哑口无言。看来上次在杜王町告别之后,空条承太郎把所有人的底子都翻了一遍,真是个不好应付的家伙。

 

“乔瑟夫先生,你和他已经将近5年没见,记忆和现实总是有偏差的。”电话那头稍微沉默了六七秒,“这是为上次多亏了你们没有牵扯到徐伦的安危,我给你的一点忠告。”

 

 

02

 

再一次听到忙音时,乔瑟夫终于放弃了。

不是占线就是拒接,这说明乔纳森此刻也正在美国大陆,死揪着迪奥·布兰多的案件忙得焦头烂额。这个男人向来背负着沉重的责任感,却意识不到迪奥的无数受害者如今已只剩下他自己一人。

业已结案的凶杀案,罪犯引渡回美国后就跟苏格兰场再无瓜葛,也许在同事们眼里,乔纳森只是个正义感旺盛过头的笨蛋。

只有乔瑟夫知道,虽然他对待工作确实很严谨,但是处理起某些人际关系来,他俩都颇有一点神经病气质。

 

乔瑟夫苦笑着又翻了一遍手机通讯录,能打听到西撒消息的人还有最后一个,然而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有没有胆量招惹那位被西撒称为“师父”的女性,军情六处的丽莎丽莎少尉。

 

还没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倒反是对方先打了过来。

 

乔瑟夫看着闪烁的来电显示有点不知所措,躺在身旁的女孩被反复的铃声扰了睡眠,呜咽一声蜷缩起来。他只好走到阳台,在夜半冷风中深吸一口气:“喂?”

“乔瑟夫·乔斯塔,你12分钟前拨打了谢皮利探员的电话?”

 

乔瑟夫直觉不妙——西撒的电话竟然被监听,丽莎丽莎对徒弟的称呼也微妙地改变了。

 

“谢皮利探员是否和你有过接触?”

“没有。意大利的事情之后我一直没能联络上他。”乔瑟夫下意识隐瞒了西撒的来电,“发生什么事了?”

听筒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西撒·谢皮利现在是一宗恶性杀人案件的嫌疑人。”

“什么?!”

“两周前,他在一场车祸中救助了一个名叫多比欧的意大利留学生,自己受了重伤住进医院。昨天下午,去探病的多比欧在他病房中被害身亡,西撒·谢皮利已经逃离现场,我们正在全城通缉他。”

“通缉……你确定调查没有纰漏吗?”

“根据验尸报告,现场的子弹来自谢皮利探员的配枪无误。被害者的面部皮肤被用小刀整个剥离了下来,手法像是……军方人士。”

“这……这怎么说得通?西撒他——”

“乔瑟夫·乔斯塔。”丽莎丽莎迟疑了几秒钟时间,“你大概不知道,西撒长期接受针对PTSD的谈话治疗,因为他一直通不过心理检测。

“要说你对西撒·谢皮利了解什么的话,那都已经是过期信息了。

“总之,要是他联系你,请一定通知我,不要根据自己的判断来行动。现在的他异常危险。”

 

 

03

 

生平第一次踏足意大利时,乔瑟夫表面上只是个独自旅游的背包客,在驶向罗马的列车中偶遇了Passione干部西撒。

这当然并不是什么巧合。

看似玩世不恭的西撒,其实生活有条不紊。每个月26日,他都会在热那亚王子车站搭乘下午2:20点的欧洲之星,固定坐三号车厢,到罗马去探访他资助的孤儿院。

 

乔瑟夫用了最老套的搭讪方式。

他说,“喂,借个火。”

西撒指指墙上的标语,“车厢内禁烟。”

乔瑟夫没头没脑地追问,“你叫什么?你长得真不赖。”

 

所以他们实际上并非从谎言开始。

 

在西撒的手下看来,这个美国佬被他们的花花公子迷得神魂颠倒,不顾一切决定留下来,甚至加入黑帮——有什么可奇怪呢,这里是意大利,罗曼蒂克每天发生。

 

他们形影不离、每天吵架,彼此毫不吝啬辛辣言辞,再毫无障碍地和好。两个人各自都拥有坚韧的意志,有时这些意志难免冲突。

 

而其实他们之间最大的冲突来自于双方身后的巨大谎言。

 

西撒和乔瑟夫一样,为了国家利益潜入Passione调查欧洲最大的毒枭迪亚波罗。当乔瑟夫察觉到这一点时,他可以终止任务避免将两人卷入更大的危险,或者继续下去,顺势获取一些英国军方掌握的情报。

乔瑟夫依据多数人的利益做出了选择,并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所有人年轻的时候总是相信在私人感情这种小事上,我们都理应得到再三谅解。

然而当我们还年轻时,每做出一个决定似乎都和现实背道而驰。

 

一生之中有许多重大事件,它在日后会把一个人塑造成什么模样,当时的自己是绝无法想象的。

如今西撒失去了组织,失去了伙伴,被一向信赖的师父大肆通缉。这并非出自乔瑟夫本意,但也许正是拜他所赐。

 

04

 

西撒的再度联络是一封用他俩自创的编码加密的电邮。

邮件中有一串电话号码和两行字“Kira Yoshikage”、“Kawajili Kousaku”,看上去应该是日本人的名字。

 

乔瑟夫二话不说黑进老东家的数据库,查到了“吉良吉影”和“川尻浩作”的一切资料。稍微对比了一下就发现,这两个身份下其实是同一人物。

利比亚战争期间,吉良吉影在当地参与人道救援活动,中流弹身亡。在那之后,川尻浩作才开始留下在日本生活的痕迹。如今他任职东北大学综合病院骨科的主任医生,并拥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现居杜王町。

 

杜王町。

乔瑟夫为了追踪连环杀手迪奥·布兰多去过的平和小镇。在那里,乔纳森警官彬彬有礼地与他握手,“幸会。西撒探员提过你,‘另一个乔乔’。”

他和西撒之间,从此又被某种纽带悄悄联系了起来。

 

 

乔瑟夫拨通了邮件中的电话号码。因为不确定对方会以什么话题开场,他索性先开口,“吉良吉影还没改变身份时,你和他认识,对吗西撒?”

“没错。1991年我在利比亚服役,而吉良在无国界医生组织派去的医疗队里。他在那里结识的许多人,日后都跟我一样需要把身份掩盖起来。所以只有隐姓埋名,才能消除被灭口的危险。”

西撒的声音和记忆中没有差别,一旦说起正经事,那一点懒洋洋的语气立刻会消失不见。像这样与他交谈,乔瑟夫忍不住要想起意大利。

 

“我没想到他居然还是被迪亚波罗找出来了。你查一查今年3月份的《The Lancet》,第6页。”

乔瑟夫很快搜索到结果。这是一本医学期刊,第6页刊载了一张国际医学物理学术年会的与会者合影,川尻浩作赫然在列。

 

“你看第二排最左边那个穿紫色西装的金发男。这个脸色苍白阴沉沉的家伙,我们不是在迪亚波罗身边见过吗?吉良吉影如今已经被迪亚波罗的人替换掉了,我得去日本先把他解决掉。”

 

不详的预感在乔瑟夫心中蒸腾。

 

无论是军医登记表上“吉良吉影”的照片、驾驶执照上“川尻浩作”的照片,还是医学学会合影中的男人,无一不是是黑色短发、棱角分明的同一张面孔。

 

乔瑟夫想起了丽莎丽莎说过的话。

 

“西撒,行动要慎重!你现在被通缉没法坐飞机,我会替你准备好船票,咱们在杜王町见。这次……别再扔下我一个了。”

 

必须比西撒先一步赶到杜王町。

 

 

05

 

杜王町是一个平和可爱的日本小镇,尽管轰动一时的杀人魔在此被缉捕,但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恶性事件发生。东方仗助的工作又恢复为每日的例行巡逻——巡逻路线的终点,自然还是岸边露伴的别墅。

 

“老师,你的腿又在痛?”仗助把红茶放在露伴手边,发现他打着石膏那条腿总是轻微地挪来挪去。

“没。”

露伴头也不抬地给原稿迅速贴上网点。虽然在取材途中摔伤了腿理应好好休养,然而住院不到一周,JUMP编辑部的电话就被打爆了,露伴只好又拿起画笔。

“别逞强了!是不是早上川尻医生换药的动作太粗鲁?”

“不是痛。就是……有点痒。”

“哎……?痒吗?”仗助松了口气,把搁在矮凳上的伤腿移到自己膝头,“因为石膏还不能拆,请老师再忍耐一下。我姑且替你挠一挠吧。”

说着,他便沿着石膏边缘,用和高大体型很不相符的柔和力度轻挠着伤口附近。

 

露伴被他挠得全身紧绷起来。

反而更加痒了。

从对方触碰到的地方一路蔓延而上,连脖颈直到耳朵都烧了起来。

 

“碍手碍脚。”

“嗯?”

“我说你碍手碍脚,影响我工作!”

“啧,老师你这个人真的相当麻烦,也只有我才忍受得了吧?”

“哈?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什么长辈,你只比我大4岁而已。我才不承认追着红眼树蛙爬上树摔到骨折的人心智比我成熟。”

“比树蛙还吵的家伙,快闭上嘴滚出我家。”

“好啊,那老师也跟我一起回去吧,不然谁来照顾你?”

“我拒绝。没人拜托你照顾我。”

 

手中的画笔被仗助抽走了,露伴抬起头,对上了他非常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

“老师,暂时搬到我家住一段时间吧,这样……比较方便。”

“东方仗助……你手机在响。”

“岸·边·露·伴你别想岔开话题!”

“笨蛋!手机真的在响!”

 

仗助咬牙切齿地翻出手机——“乔瑟夫警官?!”

“好久不见,仗助小子!杜王町有没有个叫川尻浩作的男人?”

“有。”而且今早才见过。

“Nice~ 你把他找出来,咱们一会儿见!”

“一会儿……你现在在哪?”

“成田机场。”

 

 

06

 

岸边露伴的家在杜王町南郊,依山傍水、人迹罕至,曾经因为死忠读者们慕名前来,露伴还在附近安装了捕兽夹和电网。

“这地方,确实挺……隐蔽。” 乔瑟夫评价。

 

“我现在就把川尻医生带过来。不过乔瑟夫警官,你能说明一下他惹上了什么麻烦吗?”

“事情原委我也还没弄清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人总会被自己的过去穷追不舍。”

“停,一听大道理就头疼!你先安心住下吧,反正露伴老师暂时住我那里。”

“谢啦,欠你个人情!”

“嘿嘿,别客气。”仗助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屋子好久没人住啦,咱们还得好好打扫一下。”

随着这个动作,乔瑟夫不经意瞥见了他颈侧的一小块痕迹。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有一套嘛。

“前言撤回——你小子该谢谢我才对。”

 

 

川尻浩作此刻非常烦躁。

上班途中被警察闯进诊室就算了,这位热血警官还大喊着“跟我走,你有危险”把他拖到了这栋《惊魂记》片场一般的荒郊旧宅门前。

在抛弃了“吉良吉影”这个名字之后,他只想平静低调地生活而已。

 

“吉良,别动。”一把枪抵在了他后脑。

看吧,就是不想遇到这种事情才隐居的。

 

枪从脑后移到了脸侧,持枪者用枪管抬起川尻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他耳后和下颚的皮肤。不一会儿,手枪冰凉的触感消失了。

“果然没有整容的痕迹……”

整容?

虽然他改变身份时确实想过干脆连外貌也一起换掉,然而手术记录倒反会成为一条追踪线索。

 

搞偷袭的家伙叹了口气,然后扯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不由分说地和川尻握了手,“川尻浩作,你好。我是乔瑟夫·乔斯塔,有些事想和你谈谈,也关系到你的生命安全。”

 

 

听完乔瑟夫的讲述,川尻很快得出了结论——

“您的朋友,恐怕患上了弗雷格利替身妄想。” 

“替身妄想?”

“错觉认知综合症的一种,患者会认为生活中熟悉的人陆续被替换,企图达到迫害他的目的。”

“他……不久前误杀了一个人,还把那人的脸割了下来。”

“不奇怪。该症状患者普遍具有暴力倾向。”

根本不用问,川尻就知道他那位罹患怪病的“朋友”一定是自己在利比亚认识的军人。经历过战场的人,精神创伤往往会演化为更加严重的病症,潜伏多年然后爆发。

 

乔瑟夫嘀咕了一声“居然是真的”,之后便一言不发,用了很长时间来消化这些专业术语。

 

“这种病的……成因是什么?”

“我无法确定,你有患者的脑部CT吗?直接契机应该是器质性脑损伤。”

乔瑟夫点头,“没错,他前不久出过车祸。”

“不过替身妄想的基础是人际关系的破裂,使患者对他人产生高度的不安全感,只有把矛盾感受转嫁到想象中的替身身上才能解决。”

 

人际关系的破裂。

西撒在意大利卧底许多年,原则上他应当谁也不相信。但他相信了一个突然出现的美国佬,结果他判断失误。

当他们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穿梭在那不勒斯的穷街暗巷躲避追杀,而在这些熟悉的街道上,两人曾经一起泡妞、打架,或比试枪法——

噩梦取代了美好的片影,刻入西撒脑中。如今只不过又一次卷土重来。

 

 

“最后一个问题……有没有治疗方法?”

“很难缓解,也许可以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但目前没有根除的病例。”

 

有的患者自然而然痊愈,而此外的大部分一辈子受幻境折磨。

 

“谢谢你,医生。我都明白了。”乔瑟夫从夹克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这是你的酬金。”

信封里是三张飞往里约热内卢的机票和用假名办理的护照。

“你的跑路费。带上老婆孩子赶快走。”

“不行!我不能走。我的工作、我的家庭全都在这里!”

“你还不明白吗死面瘫?!”乔瑟夫吼得更加大声,“在他看来吉良吉影已经被杀,而你是个必须除掉的冒牌货!”

“我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而已。”川尻浩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你该关照的不是我,是你那位朋友!他得尽早就医!”

“我知道是他生病了。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逆着他……所以不好意思,只好委屈你了,医生。”

 

“难道你要把全世界的人都从他身边移除掉吗?”

 

“总有一天,连你也会被他杀死。”

到最后,他的世界会只剩下他自己和那个并不存在的迫害者。

 

乔瑟夫拉开椅子站起来。几近西沉的阳光在他嘴角打下一道类似笑容的阴影。

“我还没想那么多。”

 

07

西撒搭乘的货轮抵达港口时,时间已近黄昏。杜王町落日非常美丽,入夜前最后的光线勾勒出归航的船只。码头上忙着卸货的水手们对此情此景已习以为常,西撒下船前却忍不住在甲板上驻足了一会儿。

 

长途旅行让他显得疲惫,疲惫之中又附带着一种紧绷的神情。

他曾经告诉乔瑟夫自己少年时期被抛弃在罗马街头,为了生存每天与人厮打,剑拔弩张,一点就炸。眼下的西撒非常接近那时候的状态。

 

乔瑟夫的身影像一具鬼魂。没有动用任何言语,他只是展开了双臂。西撒回给他一个无言的拥抱。

正在不知如何开口之际,他感到后颈一痛,坠入了黑暗。

 

 

西撒在一张床上醒来,有人纹丝不动地坐在床边。这时天色就快全黑了,屋里没有开灯,那人就这么在一片昏暗中注视着他。

怒火腾地在西撒胸腔中点燃——他抬手想给乔瑟夫一记重拳,临到面前却改为揉了揉他额前永远胡乱翘着的一撮头发。

“西撒,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火大。”

相当火大,外加觉得莫名其妙。

“我送走了吉良吉影,就在今早。”

 

西撒目瞪口呆地和他对视,眼前的面孔却并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乔瑟夫捉住他手腕,塞进来一把柯尔特,“接下来我要解释的,如果你不愿听,现在就可以让我闭嘴。”

 “别扯了,枪里肯定一颗子弹也没有。”

“你可以开一枪试试。你知道我向来是不留余地的。”

 

确实如此。

曾经他和乔瑟夫被Passione堵截在一栋废弃大厦,离救援只有一步之遥,迪亚波罗大手笔地连连使用炸弹,高楼摇摇欲坠。两个人都挂了彩,血液顺着乔瑟夫手掌蜿蜒而下,在地上拖出一条长线,西撒也不比他强多少。

救援直升机的轰鸣依稀可闻,通往天台的楼梯却在爆炸中震塌了。门板还在头顶之上2米,脚下的地面颤抖着,不时发出濒临龟裂的咔咔声。

乔瑟夫蹲下来,拍拍肩膀示意西撒踩着自己双肩爬上去。

西撒摇头,“你先上。”

“这都要争?”他苦笑,举起血淋淋的左手,“我中弹了,手没有力气。你先,然后拉我上去。”

西撒被他托着往上一纵,敏捷地翻上天台。脆弱的地板难以承受这股力道,裂纹朝着乔瑟夫脚边爬去——

西撒连忙伸出手。

几乎。

他的指尖几乎就要碰到乔瑟夫递过来的右手。

在大失血导致的模糊视野中,他就像身处流沙的漩涡中心,随着整个楼层倾塌而下。

乔瑟夫·乔斯塔一开始就没把自己的性命计算在内。

 

 

乔瑟夫做事情向来毫无余地,不知保留,最后却总能奇迹般扭转局面。是一种赌徒心态在庇佑着他。

他热爱赌博,并且擅长于此。面对命运,他也曾赢下无数场豪赌。

尤其面对自己,他更是从没有失手过。

 

“好吧,我认输。”西撒从手枪中退出弹夹,递还到乔瑟夫手中,“洗耳恭听。”

 

08

 

乔瑟夫从沙发里坐起来。

他又做梦了。

这不稀奇。他总是不间断地在梦中重返旧日。

梦对精神的疗效在于它总是用好的画面去代替不好的。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以及他设想过他们会拥有的,在梦境中一次次卷土重来,更显得现实残酷非常。

 

 

西撒不在房间里。乔瑟夫摸了摸枕头下面,给他的手枪还在。

那天乔瑟夫刚见面就打晕西撒,搜走了他随身的行李和枪支。但自己亲手递过去这把却始终不好找借口收回。

他不怕西撒拿枪指着自己。

他怕西撒撑不下去——在这个并没有敌人存在的世界。

 

乔瑟夫沿着被踏平的杂草一路找到了面对海湾的山崖。西撒坐在悬崖边,海浪拍击过来,每一波都几乎舔到他脚底。无形之中,像是有许多东西笼罩着他、捆绑住他,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乔瑟夫走过去,和他并肩坐下,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种气氛感染,和他融为同一尊雕像。

 

“就在这里,我结了警察生涯中最后一个案子,接着就退休了。西撒,我们都不年轻了。和你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久以后我就会在养老院里推着你的轮椅。”

“为什么不是反过来?”

“美丽的小护士们可不会把这种机会让给你。”

 

他们本应该平平淡淡地认识,一辈子君子之交,到年老才暴露本性,一同住进养老院,在好斗心和轻度老年痴的刺激下天天吵嘴,吹嘘攀比各自在护士小姐中的人气,冷嘲热讽不亦乐乎。

只是从来就没有过这种可能性。

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

 

 

乔瑟夫试试探探地把下巴抵在旁边的肩膀上。西撒剜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曾经执着过的东西接连都失去了,然而他并不觉得遗憾。而没有想过能挽回的,却意外重逢。

“我在回忆。”

“什么?”

“我们曾经浪费掉的每一天。” 

“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就记得你一通电话打过来,指责我连名字都是假的。”

“对不起,我错了。”

“从意大利回去后,MET给我安排了36小时的谈话治疗。我累积了不知多少时间,却一直通不过检定。每次医生让我谈论自己的所失,我总是无话可说。我失去了过去的那个我,但当时我不认为那是一种损失。如今我与‘他’剩下的唯一共同点,只有这个名字。”

“好了,西撒。” 

“虽然我在英国待得更久没错,但意大利男人是永远不会抛弃姓氏的。‘西撒·谢皮利’切切实实是将在我死后被刻上墓碑的名字。” 

“喂,再不闭嘴就亲你咯?”

 

西撒没能藏住嘴角边愉快的弧度:

“乔瑟夫·乔斯塔先生,您是在追求我吗?”

 

乔瑟夫沉默了。

他不曾对西撒当面剖白,唯独一次在电话留言中,那时他孤注一掷,并不抱对方能听到的希望。

他尝试赌博,尝试高风险的工作,为了体会一下沉迷于某事的感觉。然而刺激总是过于短暂,他清醒过头,半心半意,投入得不够彻底,反而总能全身而退,丝毫不蒙受损失——

而一旦把真正重要的部分双手奉上,命运就无法再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西撒·谢皮利不属于他的尝试之一。

乔瑟夫有一万个理由,把自己的内核摘出来放在他面前。

 

 

“是的,请和我恋爱吧。”

在昏昏沉沉的暮光中,乔瑟夫侧过身去吻了西撒的额头。

“西撒·谢皮利,我的一生属于你。”

 

 

09

 

接连几天,两位不速之客占领了海湾落日的最佳观景地。

他们总在日落时分出门,看着太阳在海平线落下升起,彻夜喝酒,西撒讲起他和乔纳森在苏格兰场共事的经历,乔瑟夫提起他曾经在此地破获的连环杀手。

 

“迪奥·布兰多,我也参与过对他的搜捕。”

西撒想不到自己竟和乔瑟夫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参与过同一桩案件的调查。多年前的前辈乔纳森、追捕过的杀人犯迪奥、以及案件告破的这个小镇杜王町,无意中补足了他俩之间缺失的时间。

 

“有点难以想象,这么可怕的家伙终于落网了。”

 “不算彻底落网。为逃避法律的制裁,他把自己送进了疯人院——只要他活着,对乔纳森就是种折磨,那么他就赢了。”

在他们俩的竞争中,所有对乔纳森不利的事情,迪奥都愿意去尝试。对于这种胜利的追求超过了他人生中的其他一切。

“那么他确实是个疯子。”

“乔纳森也好不到哪里去。”对这位英国警官,乔瑟夫总有些恨铁不成钢式的冷漠,“人是不能被回忆打败的。他迟早应当想明白。”

“有一位来自过去的亡灵,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心。” 

“我们不也是吗?”乔瑟夫问他。

“什么?”

“你,”他指了指西撒,“和我,”以及他自己,“过去的亡灵。——说不定我们早就死了,只是被困在自己的回忆里。”

西撒不知道如何回答。

两位来自过去的亡魂坐在悬崖边,静待自己在第一束晨光中化作泡沫。

 

然后乔瑟夫给他讲了一个不知来自哪国的神话故事:太阳每天遭到黑夜的族人猎杀,被长矛刺中跌入大海,然而一夜之后,海水为她洗净伤口,再度涅槃。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我们所见到的太阳便不再是最初的那一个了。

死亡成为了新的起点。

 

乔瑟夫的故事里句句设有铺垫,最后他问道,“西撒,你觉得‘死’算是一种解决方法吗?”

“死亡能解决我的问题吗?”

“如果你愿意试试的话。” 

 

似乎确实再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理智上他知道乔瑟夫说的没错,自己现在生病了。可他丝毫琢磨不透问题到底在哪。

杂志上吉良吉影的照片,他们试过把它混在无数照片里,然后用文字和素描同时描述每一张照片上人物的外貌。结果他反而在更多的照片里发现过去Passione的老面孔。

是中枢神经出了问题吗?

还是眼睛?

那如果失去视力,是不是就能痊愈?

一夜一夜,他从剜去自己双眼的噩梦中醒来。”

 

西撒深知自己走在一条断头路上,实在不值得继续下去了。

 

“好。”他回答。

 

不远处的海面上,太阳刚经历了最新的轮回,缓缓升起。这就是西撒一生中最后的日出。

 

 

10

 

“所以,你管这个叫‘死亡的解决方法’?!”西撒莫名其妙地看着乔瑟夫在桌上铺开一大张撒哈拉地图。

“我管这个叫‘教一教西撒什么叫赌博’。”乔瑟夫用马克笔在地图上标出几条路线,“按照吉良医生的说法,你的病症植根于过去的巨大变故,或许再经历一场性命攸关,你就不会再对过去耿耿于怀。”

 

“其实也只有30%的可能,首先我们得运气很好地活着回来。不过这就先不用操心了,赌徒准则第一条:决不考虑后果。”

他把地图对折、撕掉一半,递到西撒面前。上面有4条中断在图纸边缘的路线。

“请你慎重选择咱们的旅游路线,因为其中一条会经过无人地带。”

西撒吓了一跳——“你……你也要跟我一起去吗?!”

“怎么?这就想趁机甩了我?”乔瑟夫从床底下拖出两人份的行囊,“赌徒准则第二条:筹码越重,赢面越大。”

 

 

撒哈拉沙漠北部,突尼斯境内。

再往前走便不再是属于人类的舞台。在这一片没有尽头的孤独沙海,连全知全能的天父也失去了管辖权。

然而乔瑟夫心中却燃起万丈豪情——这是一份无上殊荣,跟有情人做快乐事,不论后果。

自己和所爱之人都已今非昔比,但如果改变了的双方还能爱着改变了的彼此,那就是幸福的契机。

 

他搭上西撒肩膀,“走吧,长眠于此倒也不错!”

 

乔瑟夫没有说实话。

落日懒懒地黏在地平线,暖风是情人的掌心,天气这么好,令他只想拼命活下去。

和西撒一起。

 

【抛在脑后的一切仍如影随形,只有终结此生,我们才得以进入下一个轮回。——法郎士】

 

西撒·谢皮利,身世成谜,生卒年不详,尽管命运多舛,他最终安息。

乔瑟夫·乔斯塔,生涯跌宕,终年84岁,未婚娶无后嗣,无疾而逝,漫漫一生太多精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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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番外 – adumbrate

 

 

乔纳森接手一起地方上报的人口失踪案时,上司通知他,他还得顺便接手一个新人。

 

乔纳森点点头,继续忙着接收德比郡警局传过来的案件材料。

 

3名年轻女性相继失踪,都是二十岁出头,容貌姣好,家境优渥,非常符合迪奥·布兰多挑选被害人的一贯口味。在全国通缉之下,迪奥已经蛰伏了半年——依据以往的案件间隔,他再次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

于是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判断迪奥将在何时、何处遗弃尸体。

 

等到乔纳森最终抬起头,西撒已经陪着他在传真机旁边站了二十多分钟。

 

“前辈您好,我是西撒·谢皮利,刚从利比亚回来。”

 

乔纳森和他握手,掌心里触碰到一片枪茧。

这是一位经历过战场的军人。虽然看在乔纳森眼里,仍是个朝气蓬勃的青年。

乔纳森挑起嘴角,他的笑容温和却有些疲惫:“欢迎来到MET,我是乔纳森·乔斯塔。不必叫我前辈,‘乔纳森’就可以了。”

 

他们头一天的交谈就到这里为止。

 

这位乔斯塔警官,算是MET里一位非常传奇的人物。剑桥的高材生,却跑来做警察。从他配上警徽的第一天,直到现在,他追踪的案件只有一起——

曾经在50年前轰动伦敦,如今重出江湖的连环杀手,媒体把他称为“Vampire”。

 

接下来的几周之内,他们都围着德比郡的人口失踪案件打转。

乔纳森算不上一位称职的前辈,他终日坐在档案室里,翻阅迪奥的一切案件资料,时不时记些笔记,要么对着凶案现场照片发愣,根本顾不上西撒。

西撒和他终日无言地相对,比坐牢还闷。好几天之后终于有人到访,西撒赶紧奔向接待处,结果只是送快递的。

 

被送来的是一大捧红玫瑰,收件人乔纳森·乔斯塔,寄件人没有留下姓名。

 

花束中别着一张卡片,上面写有优美的花体字,乔纳森把它抽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良久。

西撒好奇心泛滥,凑过去偷瞄,是一行诗句: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出自于一首情诗,西撒曾经读过。那首诗用词含蓄,却令人感觉是毫无保留的表白。

 

“这么热情的女朋友,真让人羡慕。”

 

乔纳森猛然抬起头来,盯住西撒,眼睛里情绪涌动。西撒这句过于自来熟的没话找话似乎触到了他的某条神经。

 

“很遗憾。”西撒眼看着他把卡片揉成一团,连同玫瑰狠狠摔进垃圾桶,“你说的没一句对。”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颤抖的手掌插进裤袋,“走吧,回去睡个好觉。明天大概会很忙。”

 

果然,第二天,德比郡失踪的女孩出现在了美国境内,以尸体的形式。她们被放干血液,还被取走一根肋骨,然后凶手为她们穿戴整齐,趁夜抛尸在人来人往的公园。

直到案件告破、迪奥被捕,仍然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把被害者,或者把她们的尸体,偷渡到美国。

 

就在这天下午,西撒收到了军情六处的调令——由于他退役军人的身份和意大利国籍,非常适合到那不勒斯的一个黑帮做卧底。

 

他向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前辈道别:“乔纳森,我要去意大利了。”

 

乔纳森点了点头:“落叶归根,这是对的,意大利是个美丽的国家。我马上也要动身去美国。或许等案子结束后,我们能再见一面。”

 

档案室昏暗的光线下,乔纳森看上去很疲惫。新长出来的胡茬没有刮,头发也有些乱,最主要是睡眠不足,让他看起来面无血色、表情麻木。

从西撒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显得非常疲惫。

他应该比我年长不了几岁,西撒心想。但似乎,他的人生早已到了尽头。

某种东西困住了他,使他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犹如陷在泥沼之中,只能陷得越来越深。除了对一个杀人犯的执着之外,他简直一无所有。

 

西撒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你为什么……对迪奥·布兰多的案子这么执着呢?”

 

“基于我过去的选择,现在正在承担相应的后果。这就是我的命运。”

 

“乔纳森,我以为你是无神论者。”西撒笑了。一个刑侦人员,居然无法坚持唯物观,这确实有点可笑。

“那‘命运’是什么东西呢?难道不是失败者的托辞吗?”

 

“当你时时感到无能为力,那就是命运。”乔纳森说,“在它来到你眼前之前,你暂时不用去考虑。”

 

西撒对此并不以为然。

他只觉得前程闪闪发光,仿佛已经拥有了一切。真实世界总是让所有人备受挫折,然而除他自己以外,没有谁能伤害到他。

 

“再见,乔纳森。我大概不会回来了。希望有一天我们在意大利重逢。”

 

意大利有句谚语:“看一眼那不勒斯,然后赴死。”

他在那里没能有一个美好的童年,但他愿意重新认识那不勒斯,生根在那里,直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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