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paro，仅限五部已死亡角色登场，死了以后依旧很穷

※虽然只是1-3但已经差不多过半了，比想象中长得多

 

1 死了也就死了

 

里苏特一觉醒来，正好晚上7点，天色将黑未黑。

刚以尸体状态复苏那会儿，大概由于灵魂和肉体黏着得不够牢，他极度嗜睡。如今已调回精准的生物钟，只不过变为了昼伏夜出——

虽然他不怕阳光，但大多数人想必不愿目击到游荡在光天化日下的尸体。

 

出门要穿的衣服在洗衣篮里，盥洗台上有浸着毛巾的热水和挤好牙膏的牙刷。里苏特边刷牙边把反挂在墙上的镜子翻过来，打理起自己的头发。

其实洗脸水是凉是热对于现在的他全无所谓，但梅洛尼做事向来一板一眼，并且里苏特猜想，梅洛尼更乐意保持活人的生活方式。

根据阿帕奇所说“接受死亡的五个阶段”，他大约仍处于阶段一：否认。

证据就是，至今快有小半年了，他还是见不惯家里所有的镜子。

 

里苏特才捡回梅洛尼时，他半张脸因为蛇毒溃烂得不成样子。里苏特和霍尔马吉欧在乱葬岗刨了无数座新坟，终于找到肤色、轮廓都适合他的下半边脸。

缝合处的针脚非常细致，还特意用了透明的鱼线，然而在缺乏血色的苍白面孔上，一大条接缝从鼻梁上方横贯而过，仍旧非常显眼。

 

他的舌头也化脓腐烂，里苏特打算再接再厉去找，却被拒绝了。

不和女士们调情能死的家伙放弃了言语，如今一条碧绿小蛇寄居在他口中，偶尔趁他打哈欠探出头来。

 

梅洛尼替里苏特打开大门，递给他一张生活用品的置办清单。里苏特站着没动，就着门廊的灯光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番。

“你……跟以前、一样，还是很……好看的。”作为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他的舌头长久得不到锻炼，也有些僵硬。

梅洛尼别开了脸。

这大概是一个害羞的举动，可惜目前没有新鲜血液可以涌上他的面部皮肤。

 

“要不要……一起去？”他指着采购单上的其中一项，“我有点、想不起来‘熨斗’是什么东西。”

梅洛尼冷着脸划掉了“熨斗”这一项。

大概他把这当成了里苏特诱骗他出门的新花招，然而实际上，里苏特是真的觉得最近记性很不够用。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从死亡中苏醒，又是怎样把其他人也弄回来。他甚至有些忘了自己脑袋上是怎么留下了那么多小窟窿。

仿佛自然而然地，他们就在这里生活了。

“这里”具体是哪儿他也说不好。看上去像意大利随便某一个濒海街区，只不过住户全是像他一样的死人。

他们的家在小山坡上，带花园的三层白色小洋楼，旧，不过整洁。很久以前里苏特瞒着组织买过一套房产留作暗杀组的晚年居所，就像这一栋。

仍然和大家住在一起，有时会让里苏特恍惚觉得死了也就死了，好像跟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也跟活着的时候一样穷就是。

 

死掉之后，仍旧是有许多花销的。

虽然尸体不需要吃喝，但为了追求生活品质，群众纷纷表示酒和咖啡不能省略，尤其一部分人还要抽烟。

另几个不抽烟的对外在形象十分执着，就算如今逛不了街，也要网购好些名牌。

 

水电费也是个大问题。

一到夏天，他们的皮肤变得很容易溃烂，里苏特去大型回收场（他们的家具电器大都从那儿淘）搬回来两台空调。没有了替身能力，他修理得非常吃力，好不容易才让家里舒舒服服地用上空调。

结果月底水电费账单寄到，里苏特立刻恨不得把所有人撵出去赚钱。

 

【养家糊口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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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家门沿着小路下到山脚，贝西和普罗修特已经等着了。看样子等得有些久了，普罗修特脚边一地烟头。

 

“走吧。”普罗修特摁灭最后一个烟头，“要是赶上夜店开场就好卖了。”

 

里苏特注意到他右腿有点跛，“怎么了？”

 

“没事，不疼。”普罗修特扯起裤腿，就着路灯研究膝盖上方的缝线，“线有点松了。”

 

普罗修特和贝西是里苏特从铁轨上一块一块找齐，再用麻袋装回来的。

 

当时这两“人”急需动个大“手术”，但是普通医生想必不会受理拼装尸体的业务。里苏特唯一能想到的人选是乔可拉特——

就算成了死人，他依旧是个无良医生，加不折不扣的变态。

 

里苏特身无分文，乔可拉特根本不想撂他。

直到里苏特用蛮力拆了他家大门，把普罗修特摊在手术台上拼凑出来时，他两眼直放光，立刻改变了主义。

手术途中，他果然手不老实，一边缝线，一边偷偷摸摸对普罗修特（的尸体）揩油。

里苏特咬牙切齿，把拳头捏得啪啪响。没死之前他就知道这货是个实打实的疯子，没想到居然还兼任色情狂，却是现在唯一能找到的医生。

 

乔可拉特顺着普罗修特大腿往上摸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将手术刀扎进了变态医生的脑门。

然后扛起还剩一条腿没缝上的普罗修特和一袋子贝西，扬长而去。

 

结果普罗修特的右腿是梅洛尼缝好的，另外又用一罐玻璃胶粘好了贝西。

 

“回去让梅洛尼再缝一缝，他就舍不得使劲儿。”普罗修特自己拉紧了线头，又掏出一根万宝路。

贝西怀里抱着一大箱香烟，也是同一个牌子，不过那些实际上都是次品，入不了他的眼。

他们用回收场淘来的印刷机印制了一批名牌烟盒，里面装上霍尔马吉欧从网上批发来的便宜烟，晚上就拿到夜店门口、开演前的演唱会场、剧院售票处兜售，反正这些地方永远不缺急需尼古丁来熬过等待的人。

 

“就是卖假烟嘛~”

 

“闭嘴蠢货！”贝西立刻挨了普罗修特一记头槌，“这么说不觉得掉价吗？！”

 

“那……那我们以前干的是更高档的活路吗，大哥？”

 

普罗修特被问倒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应该……不会是卖这么廉价的东西吧……”

 

【是呢，卖命，给黑帮组织。】

 

“奇怪……我最近越来越记不起来活着那会儿的事……”

 

“我也是！除了一定要管大哥你叫‘大哥’之外，什么都记不得了！”贝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过咱们是不是以前就挺穷？我怎么觉得穷得挺习惯？”

 

发觉自己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记忆力减退的问题，里苏特感到松了口气。而且关于生前的情况，他似乎比这两人知道得还多点儿。

 

“算啦。”他拍拍贝西的肩，“死了也就死了。”

 

虽然日子穷是穷了些，也算是有滋有味地过起来了。

 

2 虚惊一场的闹鬼事件

 

霍尔马吉欧刚进家门就被梅洛尼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因为他手里除了刚买的猫粮，还拿着一个有点褪色的信封——大家一直心照不宣地遗忘了它的存在，偏偏这家伙死来少根筋。

 

“该死，本来再下一场雨字迹就该糊了！”梅洛尼用眼神告诉里苏特。

霍尔马吉欧在外面拼命挠门：“可是总欠缴水电费我会面对不了波尔波、沙雷、赛可纯良的眼神啊！老大！”

波尔波、沙雷、赛可是霍尔马吉欧捡来的流浪猫。

 

第一回收到账单时，里苏特决心带领大家洗心革面，争当诚实守信好公民。其实仔细想一想：人都已经死了，何必还要被这些身外之物束缚呢？

于是今天，他做出了一个沉痛的决定——

“赊账吧。”

 

霍尔马吉欧最终还是没能敲开大门，梅洛尼扔出来一张字条：“有困难，找雷欧。”

 

雷欧·阿帕奇是这里唯一的警察。看似不苟言笑，却是个很好的人。

上一次没钱缴费时，里苏特毅然去借高利贷。到了利息滚成一笔巨款后，全家人齐心协力把上门收债的泪眼路卡一顿胖揍，被送进了警局。

阿帕奇不仅请他们喝茶，还慷慨解囊，用布差拉迪的支票替他们还清欠款，瞬间刷新了他们对条子的认识。

 

阿帕奇唯二的乐趣似乎是看书和喝茶。霍尔马吉欧踏进警局时，他照样捧了本书，手边热气腾腾地放着一壶茶。

“雷欧先生，下午好……”霍尔马吉欧和知识分子打交道容易紧张，只得没话找话，“玩遥控飞机的小鬼还没来？”

“嗯，纳兰卓认路能力很差……”阿帕奇给他倒了一杯颜色可疑的茶水，“冰块小子也没回来？”

霍尔马吉欧点了点头，两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一同酝酿起淡淡的忧愁氛围来。

 

说是“没回来”，其实加丘就躺在自家地窖里。

只有身体躺着，灵魂不知飘去了何处。

为防止腐烂，他被塞进一台破冰柜，耗电量惊人，堪称全家最奢侈床位。加丘像睡美人一样在里面躺得养尊处优、惬意无比，等着自己的灵魂来访。

实际上偶尔造访的只有霍尔马吉欧。他会捏一捏加丘毫无弹性的脸颊，然后从他腋窝下拎几瓶冰镇啤酒出来。

 

除加丘之外，霍尔马吉欧关怀的另一对象是伊鲁索。

和生前一样，只要有镜子的地方，伊鲁索哪里都能去。这让他毫无顾忌地穿梭在生者与死者的世界间。

然而因为身体早就被紫烟的病毒化为一滩烂泥，如今他只能在镜子里活动，无法来到外面。

热爱新鲜空气和户外运动的霍尔马吉欧对此深表担忧，总觉得他的家里蹲属性日益严重，非常乐意帮他把镜子搬出房间。

 

“外面阳光很好，伊鲁索……你确定不想出去补补钙吗？”

 

“去他妈的阳光！镜面折射会让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陪你散散心嘛，老关在屋子里会抑郁，搞不好还能引发自杀倾向。”

 

伊鲁索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如果替身能力还在，他强烈希望把这二货拖进镜子里扁成残废。

“你倒是先给我找个能够自杀的身体来啊！？”

 

“有完没完？又不消停！”

梅洛尼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写了张巨大的纸条拍在霍尔马吉欧脸上。

 

里苏特劝他：“没关系，随他玩。好歹他现在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

 

除了倒卖散装烟，霍尔马吉欧还开了一家网店，卖他自己做的宠物饼干和宠物玩具，还有照着家里的猫咪们画的手绘明信片，生意非常红火，每个月补贴完家用还小有结余，一举从受大家欺压的“小不点儿”变为家庭支柱。

 

赚钱能力排在第二的是杰拉德和索尔贝。或者说，他俩发了笔意外横财。

他俩比其他人早两年来到这边，对死后生活也更加游刃有余，房子是他俩找的，就连里苏特也是他俩捡回来的。

在其他同伴还没死的无聊两年里，他们的生活目标就是不断找乐子，终于两人找到了一项成本低、易操作的娱乐活动——吓唬人。

 

最初他们躲在巷子里，朝路过的年轻女孩扔下半只手掌或一截小腿，问“小姐，这是你掉的吗？”，然后在尖叫声中笑得喘不匀气。

后来索尔贝决定到闹市街头去玩。

也许是被切到了脑干的某条神经，曾经一本正经的他现在变得十分黑色幽默。他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拿出小提琴，大大方方拉上一曲，向观众致谢时故意让眼球落下，或者脱帽露出没有头盖骨的大脑。

杰拉德则全程负责围观。他对吓人其实兴趣缺缺，但他乐意坐在阳光下，呼吸活着的人呼吸的空气，看索尔贝快快乐乐地拉琴。就像很多年前，他开车穿过热闹的人流，停在一家咖啡馆外，偷偷听半工半读的索尔贝在里面演奏。

 

然而这个把戏飞快地失效了，在被吓过两三次之后，人们把索尔贝定义为“会变魔术的小提琴家”，虽然不知道这毛骨悚然的戏法原理何在，但逐渐有人慕名而来，一边喝彩一边抛洒现金，看完还围着失望的索尔贝合影。

现在这些人类，神经实在是强韧得可怕。杰拉德心想。

 

虽然总去活人聚集的场所不是太好，不过里苏特庆幸的是，跟其他麻烦鬼相比，这两人从不闯祸。

 

“老大，我们好像闯祸了，哈哈哈哈~~~”索尔贝推门进来，笑得歉意十足。跟在他身后的除了杰拉德居然还有布差拉迪。

 

“你看一下这份报纸。”布差拉迪递给里苏特一张今天的晨报，“他俩有可能被人举报了。”

 

“怎么可能？我俩早就成名了，街坊领居人见人爱！”杰拉德翻了个白眼，眼珠差点掉下来。

因为目睹着索尔贝的惨状窒息而死，他死时眼球瞪得几乎脱出眼眶，现在为了美观，只好像盲人一样总戴着一副墨镜。

 

里苏特打开报纸，翻到社区生活版：

《PASSIONE辖区内闹鬼事件，神枪手米斯达出马》

 

“等等，这人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与此同时，在PASSIONE总部：

“什么？！！！你要我去处理灵异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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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聚在布差拉迪家开会：

“报纸上写得太含糊，说到底也不能确定说的就是我俩。”

“其实我们这两天安份一点不就行了？实在不行把乔可拉特绑给他交差？”

“再说，也不知道米斯达什么时候来。总不可能直接问他——”

 

这句话极具启发性，大家齐刷刷看向门后的穿衣镜，吓得伊鲁索打了个嗝。里苏特瞄了眼桌上的面包篮，果然空了大半。

 

“别吃了，回家给你买。现在先去PASSIONE总部跑一趟。”

 

不知为何，伊鲁索保留了一项很实用的能力：把镜中之景投射到另一面镜子里，只不过投射出的画面呈镜像颠倒。

片刻之后PASSIONE总部大宅的房间就被他映在了穿衣镜里，像幻灯片般一间间闪现。镜子捕捉到米斯达一脚踹开房门的瞬间：

 

“乔鲁诺！！！你明知道我对这些超自然的东西很棘手——”

“把门关上，米斯达。要让别的干部听见你对首领直呼其名吗？”

 

背对镜子坐在他对面的人非常淡定，眼睛都没从书上抬起来。很久未见，他几乎完全褪去了少年身量，非常适合西装革履。

他们所在的房间也很不同寻常。明明是豪宅内部，却布置得像间餐厅：有吧台，有酒柜，墙上装着壁灯和油画，屋子中央放了一张餐厅圆桌。

阿帕奇和布差拉迪对视一眼——从茶具的样式到桌布的颜色，这间房完全复制了他们和乔鲁诺第一次见面的那间餐厅。

那家店的披萨很好吃。

 

“放心，鬼魂只纠缠香喷喷的女孩子，对你一定没兴趣。”乔鲁诺很敷衍地安慰了一句，随手递给米斯达一个盒子。

米斯达打开，里面放了4颗银子弹。

“驱邪专用。目击者说闹鬼地点在波焦莱莱那座社区教堂，早去早回。”

 

里苏特翻开地图：“那个教堂属于活人的地界？”

“不，现在是我们的地盘。那座教堂五年前就被拆迁了，普通人去了只看得到一片荒地。”

“那米斯达根本连找也找不到教堂吧？”

“难说……如果他和我们这边的人有强烈的牵连，说不定会过得来。”

鉴于布差拉迪和阿帕奇的存在，这种可能性非常高。

 

“不如交给我和贝西？一旦老子决定出手，事情就等于搞定了。”

布差拉迪提醒他：“建议你还是搞定之后再放狠话比较好。”

“别担心。米斯达很好对付的。”阿帕奇抽出一支油性笔递给里苏特，“不用费一枪一弹。”

 

波焦莱莱区，44大街，虽然是正午12点，但整条街竟然暗无天日，路灯也都关着。米斯达战战兢兢走了几步，发现一个更加让他抓狂的事实——

“这条街怎么回事？！！门牌号居然会是441、442、443、44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回去！立刻！马上！”

“没错，咱们走吧，米斯达。”手枪里传来七嘴八舌的附和。因为太害怕，sex pistol全都躲在弹匣里不敢出来。

“米斯达~米斯达~~”No.5可怜兮兮地说，“现在是午休时间。”

“而且他还没喂我们吃午饭！混蛋！”No.3一边掐No.5的脸一边说。

“呜呜呜别打我，你——”

 

Sex pistol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中断了。米斯达打开弹匣，里面只有子弹，六只替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吓得后退两步——

“混账米斯达，你听到没？午饭！”“拖欠午饭这种事以前从没发生过呢！”“确实确实~~”“呜呜呜太饿了……”

替身们依旧在弹匣里吵得翻天。然而米斯达再迈出步子时，它们果然又不见了。

“见鬼……”

米斯达只好咬牙切齿地给手枪换上数目非常不吉利的银弹。

 

“留步吧，米斯达。前面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了。”

 

米斯达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枪丢掉。他颤抖着手抬起枪，声音也是抖的：“你……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从道路尽头缓缓向他走来。非常熟悉的脚步，非常熟悉的轮廓，以及，非常熟悉的声音。

米斯达松开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

 

“你是谁？为什么装成布差拉迪的样子？！”

 

只有很冷静、内心充满觉悟的人，才能够击中目标。但是此刻，他无比动摇。

 

“喂！你……你是布差拉迪吗？是不是？”

 

布差拉迪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下意识地，他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同生者有任何接触，他只是无法任由米斯达踏进这边的世界。他迟早会过来，但绝不是现在。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终于米斯达先妥协了。他把手枪别回裤腰，转身就走——面对着自己的回忆，他自觉并没有多大胜算。

 

“再见，布差拉迪！再见了！”

 

莫名地，米斯达觉得，因为今天的相遇，自己和布差拉迪在未来将永远没有机会再见。

 

布差拉迪目送米斯达离去的背影，然后他也转过身，两人背对着走向街道两头。他曾向往的、为之争取的、一度短暂拥有过的生活，被他自己的步伐抛在身后。

 

教堂闹鬼事件不了了之，没有人在意元凶究竟是谁。于是大家打着哈欠各回各家，顺带约好晚上一同喝酒。

布差拉迪打开家门，发现他家镜子里仍然投映着他从没去过却很熟悉的那个房间。乔鲁诺一直没离开，坐在圆桌边捧着一本书，直到开门声打断了他的阅读。

 

“特莉修，抱歉。我这就走。”

 

特莉修摇摇头，反而把一壶咖啡摆在他面前：“没关系，我们坐一会儿吧。”

 

乔鲁诺欣然坐回去，给自己倒了杯咖啡，静静看着特莉修放下遮阳的纱帘，给墙上的挂画掸了一遍灰，然后把带来的新鲜玫瑰插入花瓶。

 

“我一天里最快乐的两分钟，就是从花园走过来，一路上想着‘布差拉迪在不在呢’……然而每次拧开门，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又会松一口气，因为这样一来，我永远也不用和他说再见。”

 

“总会再见的。”乔鲁诺回答，“布差拉迪已经懂了很多，于是命运把他送进下一段旅程。而我们仍在探索，所以暂时到不了他那边。”

 

“布差拉迪不在的日子，已经比我们认识他的时间还要久得多了。”

 

短短一周。布差拉迪清楚地记着。他们聚在一起，杀死过很多敌人，也曾数度濒临死亡，其中一半最后确实死了。相比之下暗杀组的一帮人反而从生到死，一直没有分开过。

 

镜子那头，特莉修低下头把脸庞埋进颤抖的双手。良久之后，她猛然起身，夺门而出。

乔鲁诺也站了起来，走到挂有镜子的那面墙前。布差拉迪毫无准备地接住了他的目光，几乎以为他也从对面凝视着自己，忍不住朝旁边躲了一步。

 

“布差拉迪，你把女孩子弄哭了。再见面时记得好好道歉。”

 

米斯达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BOSS，你对着镜子唠叨什么？干部们都在楼下等着了！”

PASSIONE的年轻首领走到门口，最后又扭头向镜中看了一眼。

“好，走吧。”

 

布差拉迪若有所思地看着镜子那头的房间重新回归寂静，直到普罗修特拎着一瓶酒敲响了窗子。

“喝两杯？”

 

“一定要保密，这是梅洛尼的私藏。”普罗修特给两人各自倒上满满一杯，“要是他问起，我就说是里苏特半夜梦游喝掉的。”

温度宜人的夏夜，偶尔有风把院子里的树木挠得沙沙响，可惜作为尸体，他们已经感受不到这份凉爽。不过在没死以前，两人也绝无可能平和地坐在一起。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这里到底生活了多久？”

 

对着布差拉迪，普罗修特总忍不住要尖酸刻薄一下：

“不记得。”他说，“你已经老到开始怀旧了吗？”

 

“你不会害怕吗？”

 

“害怕什么？我对这种连脑子都不用转的生活早已向往多时了，你一个人伤感去吧。”

 

“普罗修特，你才比较像老年人。”

 

“你猜的没错。”普罗修特正色道，“我今年九十八。是The grateful dead在维持肉体的年轻状态，每老化一个人，我就会年轻10小时。”

 

“你……”

 

“开玩笑的。布差拉迪，你这毫无幽默感的老头子。”

 

布差拉迪本打算反驳，却突然想到对他们这些死人来说，如今年龄已毫无意义。真有些扫兴。

 

“没想到我们在死后才开始享受生活。”

 

“嗯，”普罗修特深以为然，“和平万岁。”

 

“万岁。”

 

两个人举杯相碰，冰冷的液体划过冰凉的喉咙。

佳酿已刺激不了他们坏死的味蕾，酒精也麻痹不了他们已亡的大脑，但此刻，他们确实需要美酒的慰藉。

 

3 梅洛尼的杂物整理

 

“大哥，上钩了！BEACH——BOY——！”

钓钩第28次从车厢里飞出来拖走了被打败的对战角色，霍尔马吉欧暴躁地扔下游戏手柄，顺手在自我陶醉的贝西头上敲了个爆栗。

“不玩了，没劲。”

 

百无聊赖之下，他这才想起对死人来说不吃也可以的午饭，朝厨房大喊：“梅——洛——尼——！午饭好了没？”

“梅洛尼不在家。”里苏特从厨房里探出头，边说边系围裙，“教堂旁边新开了家机械维修铺，他跑去玩了。”

“老、老大……你这是要做午饭？”

“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觉得……我也想去修理店看看。”

“算我一个！大哥，你去不去？”

“唔……听起来还蛮有趣，走吧！”

里苏特要下厨这件事似乎突然激发了所有人对机械和电器的热爱，他们统统放弃了这顿（不吃也可以的）午餐，眨眼之间人去楼空。

“诶？难得做一回南瓜牡蛎浓汤来的……”

 

大家抵达目的地时正巧遇上阿帕奇警官。这位勤劳万能的死民警察正给新开张的店铺办理营业执照，顺便同店主聊得热火朝天。梅洛尼也在，时不时往本子上写两句插进他们的话题。

“确实。”阿帕奇瞥了眼梅洛尼刚写下的句子，点头表示赞同，“看不出他修东西还挺有一手。”

“因为史库亚罗弄坏东西更有一手。”黑皮肤的店主回答。

为了工作方便，他把银白长发扎在脑后，叼着根雪茄，把机械手臂上的螺丝一一拧紧。这条机械臂正连接在他自己的左臂，而他原装的那截手臂则被随便扔在地上。

 “做这个花了我五天。超高精密度。前天有个红头发的外国人夸它‘像白金之星’——不懂他什么意思，反正是好话。”

店主用机械手指夹起雪茄，香味浓郁的烟雾从他胸腔和满脑袋的弹孔中飘出来，“酷。我早就想这么试试了。”

“那你以前怎么不装？”

“拜托，我很怕疼的。”金属手指灵活地弹了弹烟灰，“而且吸烟有害健康。”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瞥了普罗修特一眼。

还不等普罗修特额头上爆起青筋，他又加一句：“看你现在腿脚也不行了，要不要来装条机械腿？”

说着他拍了拍门口的灯箱广告：精修车辆、家电，另有机械义肢业务

——给死人安义肢简直不要太简单，不需要考虑神经连接，从医学范畴直接降入电焊工级别。

 

“摩托车能修吗？撞得有点碎。”梅洛尼写道。

“没问题。不过不便宜。”

“多少钱？”

“拿法比奥在联赛首秀的落场版球衣来换。我知道你有。”

 

【可恶！死奸商！】

 

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梅洛尼在纸上咬牙切齿地写下“OK”。

大不了把伊鲁索那件拿来，反正他现在穿不了。

 

摩托车残骸和球衣都放在地下室。用酒窖改造的地下室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定期打扫，还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以防沉睡中的伙伴在一个阴冷黑暗尘土飞扬的环境里醒来——此时阳光穿过窗棂恰巧落在加丘的冰柜上，垫在他身体下面的冰块闪闪发光。

 

各式各样的杂物收纳在墙角背阴处的箱子里，包括梅洛尼要找的球衣。一开箱盖他就被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口中的小蛇趁机窜进箱子，缠上了一个笔记本。

封面上大大地写着“翻开者死”，后附三个惊叹号。

是普罗修特的笔迹。

梅洛尼把本子拿出来，扯起嘴角勾勒出一段不怀好意的弧度。长期面无表情，导致他这个笑容有些可怕。

 

1996.3.5  天阴，真他妈烦  

新加入的菠萝头要让我带！我哪里看起来像是保姆吗？该死的……

1996.3.28 可能要下雨   

菠萝头小子的替身还挺适合搞暗杀的，可这蠢货攻击前居然大喊大叫，他以为他在打电玩吗？！

1996.4.1  这天不会再晴了  

找到了！教贝西大喊招式名的罪魁祸首是加丘！死冰块！

1996.4.8  终于晴了  

         贝西第一次领工资，给我买了万宝路。

1996.5.15 雨

         想到一句掷地有声的台词——“当我决定杀你时，你已经死了。”贝西也说很帅气。

…………

 

俨然是本育儿手册，写得比“新生儿100天”还详细。

普罗修特需要看心理医生——梅洛尼心想——搞不好他才更适合使用baby face才对！

 

把普罗修特的死蠢日记塞进包里（多好的一个把柄），梅洛尼继续翻他和伊鲁索珍藏的球衣。彼时他们初次见面，自我介绍都没来得及，就火急火燎地做完任务分头离去。没过几分钟，两人再度相会于一家酒吧门口。梅洛尼从头到脚打量了目瞪口呆的伊鲁索和他脖子上的那不勒斯队围巾，然后拉开外套露出自己身上的球衣。

“首发出来了没？”

“跟上周一样，法比奥替补。”

“啧，球队的老头子们真不识货！”

“万分同意。”

他们一同推开了酒吧大门。

门内挤满了热情高涨的球迷，联赛收官阶段的关键一役即将上演，一旦赢下这场球，那不勒斯将提前两轮夺冠。

 

梅洛尼和伊鲁索看好的球队新秀仍在为脱离替补席苦苦挣扎。可要不了几年，他将成为人人喜爱的球星，斩获无数奖杯，甚至作为意大利队长捧起最高荣誉。而此时他才17岁，他暂时还不会知道。

和他同龄的梅洛尼，一路观望着他从青涩到成熟、从一无所有到功德圆满，如今他已经退役，梅洛尼的时间却永恒定格在23岁——

 

【活人的世界保鲜期就是如此短暂。】

 

梅洛尼在心底默默吐槽，顺手把球衣整整齐齐叠起来。于是夹在球衣里的一张相片和海报就掉了出来。

两样东西梅洛尼都认识，相片是他们九个人的合照，海报是他和里苏特很久以前在剧院门口偷偷捡的节目单。

 

相片中的他们还全都是活生生的人类。暗杀者轻易不会留下影像资料，所以这是他们的唯一一张合影，梅洛尼已经记不起它摄于什么年代。然而照片背面的字迹却不算旧，梅洛尼可以想象，当里苏特发现记忆在死后逐渐流失时，他是如何把不能忘掉的事情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张照片的面积。

“我叫里苏特，照片上是我的家人。索尔贝和杰拉德一直很可靠，假如以后有什么不记得就问他们。霍尔马吉欧喜欢养猫，但是得提醒他别捡太多回来，喂不起。伊鲁索不爱出门，其实这也没什么，随他喜欢吧。至于普罗修特，现在不必劝他戒烟了，反正伤不到肺。加丘还没有醒，他一醒来就把冰柜扔了，耗电。还有梅洛尼，得赶紧给他找条舌头，如果连接吻的方法都忘记了，他一定会觉得遗憾。”

 

朋友、房子、每天都能吃饱，还有家人……这些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真真切切地成为过现实。

 

曾经他刚认识了里苏特，两个孤儿，也没有比独自流落在街头好多少。食不果腹，每天偷窃，每天被打，甚至不敢去想明天还能不能活着。

唯一的娱乐项目是到儿童剧场门口捡散场后被扔掉的木偶剧节目介绍单。单子上会有剧情梗概和插图，梅洛尼不识字，所以里苏特把故事念给他听。可惜他总是念得语调平板波澜不惊，在圆满结尾无动于衷地读道：“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让故事美感大打折扣。

梅洛尼无数次抱怨他：“你自己都读得没有感情，怎么打动别人？”

 

唯独有一次，他们捡到的节目单是《巨人的花园》，读到最后，“孩子们站在巨人的脚下，爬上巨人的肩膀，尽情玩耍。巨人生活在漂亮的花园和孩子们中间，感到无比的幸福。”里苏特停顿了很久，又把这段话轻声重复了一遍。

节目单上画着这个场景的插图，他没舍得丢，一直藏在墙缝里。

 

那时候他俩没有伙伴，更没有家，没有床，睡在居民楼背后扔杂物的巷道里。冬天夜里寒冷，梅洛尼会悄悄挪到里苏特面前，把夹着雪片的风挡在背后。

 

离认识了索尔贝、杰拉德、普罗修特、贝西、霍尔马吉欧、伊鲁索、加丘的那个里苏特和梅洛尼，他们还要经历很长一段难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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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